那年许之洐十二岁。

    他的父兄皆在北地防御匈奴。

    父亲许世年是庆朝一品大将军,兄长许鹤仪因深受父亲喜爱自小便跟随父亲在军中长大,才十五岁便被拜了四品中郎将。

    父子二人手握三十万大军,功高盖主。昭平帝为防叛乱,将他接入宫中为质。

    他在心中冷笑,一个最不受人喜爱的孩子丝毫不能牵制他的父兄。

    掩耳盗铃罢了。

    初时他在宫中处境尚可,因是大将军之子,昭平帝待他还算和气。后来随着匈奴进犯,他的父亲以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”为由数次违抗君命,昭平帝便每日将他召至宣室殿厉斥他父兄的罪状,训斥后仍不解气便撵他去大殿外罚跪。

    一跪便是大半日。

    他自幼无人喜欢,习惯了人情冷漠,世道浇漓。

    偶尔他的母亲被召至宫中受责,倒能来看他一眼。只可惜母亲也不喜欢他,母亲的看望并不能给他几分安慰。

    大多是叮嘱几句,“在宫里要好好听话,陛下斥责你,不外是因你父亲愈发不受控制了。你安心待着,等你父亲打完仗,你也就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母亲并不知他在宫里处境艰难,她不会知道宣室殿外的青石板有多硬,不会知道七月的青石板有多烫,也不会知道隆冬的青石板有多凉。

    但凡她能说上一句“你是许家的好儿郎,早晚有一日叫你扬眉吐气”这样的话,他也不会成日被这望不见尽头的绝望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他与母亲没什么话可说,母亲与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,大多是叮嘱完几句便走了。她回府继续做她荣华富贵的将军夫人,留下十二岁的他一人面对阖宫的虎豹豺狼。

    未央宫历经千年仍旧坚实巍峨,那威严的重檐庑殿连绵成群也不知有多少座,高高的宫墙将日光遮挡在外,他只看见暗夜茫茫。

    直到有一日见到了那个小公主。

    那是昭平五年十二月的雪天,雪很大。他照例又被昭平帝召至宣室殿训斥一通,责骂他的父亲违逆君命在先,如今却屡战屡败,节节败退,接连三个城池丢给了匈奴铁骑。天子又愤又恨,恨不得把龙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砸到他身上去。

    他垂头跪着,不敢分辩。

    昭平帝知道斥他也无用,又叱骂了一通便撵他去殿外跪着去了。

    雪下得急,西北风吹至脸上又如刀割,膝下的雪渐渐化成一滩水,洇透了他的衣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