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聘的这位中年男子曾在几家酒店担任过“采购部经理”的职位,看样子经验也确实丰富。等到谈及待遇时,陈溪从对方的表态中感觉到一丝蹊跷,于是佯装已得知对方的意向,结束正题开始闲聊,与其扯起了一些家常话题。对方也放松戒备,开始滔滔不绝地晒自己的“生活经”。而闲聊的过程中,她明显发觉,对方以前的收入水平与实际的消费极不相称:要支付好房、好车的月供,妻子不工作,只在家料理家务、照顾孩子,孩子又就读于收费昂贵的国际学校……所有这些开销,即使他以前的月薪过万,也会是杯水车薪——他哪来这么多钱应付每月的大额账单?
于是,聊天的末尾,陈溪不露声色地刺探了一下,对方显然意识到已自暴了马脚,立即有些心慌。面试结束后,他又在酒店大厅等着陈溪,非要请她吃饭……
陈溪当然谢绝,而所有这一切迹象,令她不得不开始怀疑他以前的职业操守。于是回到客房考虑再三,她决定当晚就写一封邮件,将面试中发现的这些疑点详细地罗列表述,最后她的表态是:求职人的专业素质及经验基本符合职位要求,但在做是否录用的决定之前,应该先将所列出的几点问题再行核实。
邮件写完后,陈溪将它群发给了星洋大酒店的总经理、财务总监、人力资源经理,还有自己的老板蔡学坚、CFO叶锦荣,以及副总裁傅小龙。这种做法,无异于将这件事硬摊到了台面上,谁想遮掩都没有办法,只能公开化地处理。
果然,陈溪的邮件如同一枚原子弹在上海星洋及总部同时炸开。高伟的预言很准,临近中午,来自各方的压力接踵而至。除了傅小龙本人,以及作为自己下属的星洋人力资源经理,其他人纷纷回邮件表态,谴责陈溪处理问题过于主观臆断,并且侵犯了他人生活隐私……叶锦荣的邮件更有意思,反问了一句:难道就不允许人家有钱吗?或许是他父母的供给呢?或许他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呢?
陈溪对此早已有心理准备,她更明白,这些人快速表态,一是向中国区最高的行政长官表个忠心,二是替主子说了他想说的话,其中也包括蔡学坚。她冷静地用统一的口径回应了各方的责问,声明自己在邮件中从没断言过求职人的职业操守究竟如何,只是如实地反映问题。并再次提醒所有人:请将关注焦点放在如何查实这些疑点上。
陈溪的态度,倒是给了蔡学坚灵感,他似乎从中挖掘到了自己可以受益的“矿藏”。
“奸人菜”暗暗庆幸:幸好自己当初没有面试这个求职人,如今陈溪发现了问题,自己也已倾向傅小龙并象征性地表了态。但是陈溪之后回应的理由也很充分,因此他料定接下来的趋势,大家肯定也都不得不闭嘴而照着这个小女生的建议去做。自己既然身为人力资源体系的最高负责人,情不情愿都得有所行动,对此傅小龙也无法怪罪,怪只怪自己的前任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“问题属下”。而他其实正好可以借这层“保护色”,真正来主导接下来的调查事宜。如果发现真的有问题,自己在傅小龙面前等于有了一个对方的把柄,谅其日后在其他事上,也不敢轻易得罪自己,否则在美国总部参他一本,也够他受的了!
关于求职人的背景调查,当天中午的几个电话就很快搞定了,结果让除了陈溪之外的所有人都捏了把汗:这名求职人在前一家任职的酒店中,说是递辞职信自己离开的,其实是被酒店劝退的。原因是他涉嫌多宗与供应商之间的回扣交易,所在的酒店总经理怕被上层追究其管理不利,于是没有对外公布,仅仅让他自行离开了。
真相大白了,却没有人再发邮件给陈溪,夸奖她的专业鉴别能力。蔡学坚口头表扬了几句,反正他之前给她的那封邮件也是模棱两可的立场,如今转变态度也不必脸红。当天下午,傅小龙也群发了一封邮件就此事表了态,对人力资源部门这次的明察秋毫给予了不咸不淡的肯定。虽然他没有明着承认自己错了,但这封邮件显然就是一个自打嘴巴的检讨。而“检讨人”的自我批评是否诚恳,大家心照不宣。
陈溪早已清楚这件事会带给自己的结局:占用了她一个周末,错过了与丈夫去日本散心的机会还闹得两人吵架;接着发现了问题,揭示了问题,却一度蒙受多方的压力与指责;事情得到澄清后,大家非但不会赞扬她的专业性、同情她所遭遇的不公,还会窃笑傻乎乎的她把最大的老板给得罪了……
毫无疑问,自己最终可能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承担后果、接受惩罚。
接下来的两天,陈溪补假在家里休息。方浩儒去了公司,方于凤卿这一周都在香港,梅姨等人都在楼下忙,只有她一个人闲在房里。想想丈夫的话也对:公司里的不愉快,下了班就把它锁在办公室里,不要让它再来搅乱自己的个人生活。
于是周二上午,陈溪去了紫云墅的会所健身中心上瑜伽课。她的课程卡已办了很长时间,今天才是第二次去。眼下不是正在奥运当中嘛,自己也该“应个景儿”,跟着教练一起活动活动筋骨,感觉倒也不错。
课上全是一群别墅区里的阔太太,陈溪认出了就住在离自己家不远处一幢房子里的孙太太,平时偶尔会见她牵着两只小狗遛弯儿,但之前从没打过招呼。孙太太知道她就住在最大的那幢房子里,课上遇见便主动问候。陈溪见其热情,年龄又和自己相仿,便搭起话来。
午饭后,陈溪应邀和孙太太等几个人一起去打了保龄球,之后做了个SPA(水疗按摩)……放下了工作不再去想,居然感觉自己的确很轻松。她甚至开始有点动摇:真的还要继续上这个班吗?似乎待在家里也是挺舒服的,有人陪着玩,也不会寂寞嘛!
晚上,方浩儒打电话说有事要晚点回来,陈溪一个人巴巴儿地等了一个多小时,他才到家。吃饭时闲聊,陈溪无意中说起自己在瑜伽课上认识了旁边住着的孙太太,方浩儒看了她一眼笑笑:“你怎么跟她还有话说?”
她还没回应,方浩儒的手机突然响了,他接听后和对方聊了几句。
“是你那个朋友?”陈溪等他挂了电话,随口问道,她听见他称呼对方“豹子”。
“嗯,他刚回到北京,说约一天让我们请他吃饭。人家可说了,非要见到你本人,才给红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