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竟是跟自己有关的事,陆送秋实在没有不看的理由。炎真让他看的是当天的死亡名录,他的名字标红缀在末尾,旁边备注栏里标注着“查无此人”。
炎真伸出手指点了点这四个字,对陆送秋说:“数字化办公系统告诉我你不该死。所以我来是问你,你想不想再活一次。”
——
过了很久,炎真都没得到答复。他是真的疑惑了。自地府诞生以来,几千年的时间里,每位判官在任的时间都不算短,也几乎每任判官都会遇到过这么一两例“大乱子”,,每个“大乱子”给出答复都很迅速。要么活,要么亡。大多数选择的都是重活一次。523任判官在接受前一任的入职培训时,还被叮嘱了怎么处理这种情况,说基本上直接走手续就行了,不太会出意外,当然前一任522判官还附赠了一句“不过这也分人”,再加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炎真连报送投生处的手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,然而万万没想到他会直接在甲方爸爸这里卡了壳。
炎真觉得也许是自己交代的还不到位,于是更仔细地说明注意事项:“就这一次机会可以给你选,我们那边没有位置给你,这次不做选择,你就真的查无此人了,直接消解,灰飞烟灭。”他一边讲一边还有左手拢了一撮亮光团成球状,然后他一拂袖子,光球boo一下分解消失。
“这不就是逼着我活。”陆甲方终于开口了。
“你不想活吗?”
“给我几天,我想想。”
炎真不懂他到底在犹豫什么,但还是给了他一个时限:“最晚只能给你宽限到第六天,头七零时一到,就算我们老头儿来了,也回天乏术。”
“六天够了。”说完,陆送秋纵身一跃,跳下吊灯,落到郑方导演身边,跟着他一起送自己上救护车。
——
陆送秋知道自己在楼梯砸下来之后不久就已经活不成了。剧院工作人员反应非常迅速,aed除颤仪几乎是瞬间到位,但aed救不了头破血流。
救护车上,陆送秋的心率特别平稳,一条直线毫无波动的那种平稳。他叠在自己的身体上躺下来,看着郑方难得不带什么笑容的脸。陆送秋忽然就觉得特别对不起郑方。他是半路转专业,全凭郑方对系主任打包票。《生变》面试成功,还是郑方亲自把剧本交给他,跟他说:“这剧的宝可都在你身上啦!”
如今这宝碎了。
陆送秋从没想过郑方导演会这样哭,三十多岁就家庭美满,一天到晚一直就是乐颠颠的样子,哪怕是剧本围读和正式排练这样严肃专业的场合,郑导演依旧永远是开心果。而现在,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。这种哭法特别像某一年郑导演和老婆吵架,气得人家带着三岁的闺女跑回娘家。他也赌气,就自己清汤寡水在家生存了三天,最后受不了了跑去剧团里住着。他还叫外卖小哥跑腿送了一箱啤酒过来,见着个能喝酒的未婚男青年就抱着人家大腿诉说婚姻生活之委屈,一边说一边哭。最后男青年们纷纷不堪其扰,在一个礼拜后的某个艳阳高照的中午,把郑大导演的手机偷出来,一个微信电话拨给嫂子,架起了和好的桥梁。郑大导演的老婆和闺女就这么被他自己哭了回来。
陆送秋被自己的回忆逗笑,可他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鬼了,他感受到的所有情绪完全无法再通过表情反应出来了。他的大脑告诉他这时候应该笑,他的脸部肌肉拒绝执行。陆送秋这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片冷冰冰的雾气。
这一团姓陆的雾气规规矩矩附在自己身体上,往病床上一躺,自我欺骗着医生能把他抢救回来。他听见医生操纵起搏机的命令,听见心率监视器“滴——”的声音,他听见郑方接通的电话那边道具组的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。小姑娘确实被吓坏了。
陆送秋就这么躺了三天,从急救室躺到停尸间。警方还在调查,他的尸体都不能被火化。
就算是死,也要堂堂正正的死。意外身亡之后,在生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会被翻得清清楚楚,没人管死者本人是不是介意。这是陆送秋这个鬼用了三天得出来的结论。